
作为外乡人,甫到株洲时,对大名鼎鼎的“清水塘”的理解,几乎与一溪一涧无异。以为是一池潭,大约有篁竹碧树翠蔓乱花环绕,清涟且潋滟,池鱼自翕忽,可垂钓可嬉戏可幽栖。嗯,我应该是中了柳宗元的毒。
彼时在河西住着,夜风东来,混杂了各类工业气息,虽无从辨别,也能大致知道隔岸那些高耸林立的烟囱就是“元凶”?;虬谆蚧一虺然一蚝诨业难坛俱殂樯欤魃ソビ秩诨懔?,终于弥散在空气里。
日落下的清水塘老工业区丨易跃跃摄影
除却异味刺鼻,还有清水塘通往湘江的霞湾港,比旧北京的龙须沟犹甚。黏稠浑浊,泛出一阵阵恶臭,周边寸草不生,便是原生的树木也灰头土脸,蔫头蔫脑。河水仿佛暗合霞湾港的“霞光色”,重金属废水是酱油色,污水处理排出的水是黑色,白色的是石灰水,还有红色、橙色。这才是清水塘的真正面目。
清水塘曾有无可比拟的辉煌,十几平方公里土地上聚集了数百家企业?;鳌⒐?、车间、厂房、冷却塔、宿舍楼、子弟学校、职工医院,乃至食堂澡堂俱乐部小卖部,如同一个个小小的国。机器轰鸣、大喇叭欢唱,往来的人们皆熟稔得如同亲戚。除了上班的蓝工装,他们都穿着全城最时尚的衣服。若有外人前来,这些“国人”往往报以带有适度优越感的微笑。孩子们攥着大人给的冰棒票蹦跶着去冰棒厂买冰棒,半大的小伙儿晚上在灯光球场打篮球,青工们挽着全城最漂亮的姑娘,俱乐部里也办舞会也看电影,生产车间的场面永远热火朝天……这些我都未曾见过。
我来时,只闻听了它的“臭名”。多数工厂已经破产倒闭,仍在生产的仅存一息生机。仍旧是那些红砖楼、水泥墙车间、钢结构塔,却似乎寂静得了无生气。偶有老媪从两层的老旧楼房里出来晾晒,抱着的被褥泛着陈迹打着补丁。旁边篮球场上,一头的篮板都被拆解了,剩一个铁架子仿佛驼背老头儿张大了豁了牙的口。而另一头的篮球架干脆已经倒在草丛里,跟众多陈年的垃圾为伍。篮球架的现实大概就是这些将推出历史舞台的工厂的现实,而犹存的一些烟囱里冒出的烟尘也似乎有苟延残喘之态。
终于,烟囱不再冒烟,最后的一家企业也已经关停。那些工厂静静地待在原地,成为株洲工业史上的标本。那日,我往一个厂区里走了一遭,高大的梧桐花开得正盛,不知名的小鸟轻捷地由桐枝飞入樟树林间,加入了小同伴们的合唱。路边一株苦楝树树叶青绿青绿的,泛出油亮的光,树干凹陷处居然还生出一丛木耳。我拿手一拨,木耳便颤巍巍摇了摇它嫩且透明的“小耳朵”。
霞湾港呢?经过几年的治理,如今树木丛生、水草丰茂,清澈见底、鱼儿游曳,偶尔还有小龙虾爬上岸来晒晒太阳。若天气上佳,晚霞漫天,便映得河面清凌凌金灿灿。真真是一湾霞光色了。
清水塘如一位知白守黑的智者,经得了荣耀,也敛得了容颜,终究复归于朴。
责编:周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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